11月25日夜里，杭州城南一工地，抱著一夜暴富的向往，上百人戴頭燈、扛鋤頭、背布袋，翻墻進入工地連夜挖寶。這些人當(dāng)中，絕大部分是職業(yè)挖寶人。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今年23歲的劉曉海（化名）決定告別整個團體，也告別曾奮斗多年的職業(yè)挖寶人隊伍。
劉曉海的腿在那天夜里斷了。
“轟”一聲悶響，黨明（化名）心里一驚，“這是挖片兒的大忌，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了慘叫”。當(dāng)時他正在距離劉曉海約10米的地方找瓷片，跑過去一看，劉曉海被坍塌的泥土埋住了，右腿正好被一塊大石砸中。
劉曉海的斷腿并沒有引起太大的震動，斷手接骨的事情對他們而言是再普通不過了。但劉曉海害怕了，他今年才23歲，他不想讓自己在某一個不知日期的黑夜因為塌方之類的意外而失去生命。
這是一個活在黑夜里的群體，他們借著夜色潛入工地、渣土填埋場等，挖找古瓷片；然后又借著夜色的掩護三五成群去和收購的老板討價還價。盡管危險不小，但收入可觀，這使得該群體的規(guī)模不斷擴大。
他們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又是從哪里準(zhǔn)確知道工地上可能有寶的消息？怎么判斷瓷片的好壞？這些瓷片最后又去了哪里……
他們都是些什么人 職業(yè)挖寶人多半路出家
劉曉海是河南平頂山人，很年輕，但走南闖北職業(yè)挖寶已經(jīng)8年�！拔沂歉绺缛胄械�，他早我1年�！眲院Ｄ壳白庾〉暮贾轂I江區(qū)一間民宅里，昨天在這里，記者和他好好聊了聊天。
他說自己的哥哥入行也是無奈。本來在當(dāng)?shù)匾患宜鄰S上班，開山、炸石、碎石都懂，后來水泥廠倒閉了，一家5口要養(yǎng)活，于是在2004年去北京干了這一行。
“2005年底回到老家，哥哥就張羅著蓋新房子了，我知道他賺了錢，就纏著他，要他帶著我。”小劉的右股骨斷成了2截，前夜，他去濱江一個私人骨傷科醫(yī)院拍片就診打了石膏。纏著繃帶的地方很癢，他時不時要去撓一撓。
“當(dāng)時我初中剛畢業(yè)，在一家蘑菇廠做消毒工。盡管父母不同意，但我還是和哥哥去了北京，那天是2006年2月12日，元宵節(jié)。”
他漸漸知道了哥哥的行當(dāng)，也漸漸明白了一塊畫面好的明代嘉靖官窯瓷片能賣好幾百元，巴掌大小的元青花、明永宣青花能賣出上萬元。到2006年末回家過年時，哥哥給了他1.8萬元。
“當(dāng)時這些錢在我們老家可以建一棟小房子，可我卻在過年時打牌輸光了�！庇谑堑诙陝院Ｓ秩チ吮本�，直到去年4月�！澳莻�時候我有個老鄉(xiāng)在杭州，他在一個建筑工地挖出過近百斤銅錢，我就跟過來了。”劉曉海再也沒離開過杭州，從中山路到環(huán)城北路再到城南的這個工地，1年多的時間里他挖過的工地有七八個。
另一個職業(yè)挖寶人胡寶成（化名）今年42歲，目前租住在杭州望江門的民居里�！昂芏嗳硕甲∵@里，880元一個月，能住3個人。”他說沒有哪個人生來就是挖瓷片的，他以前是江西豐城一個洗煤廠的車間主任�！跋疵簭S逐漸被煤礦兼并，污水也常常遭到村民投訴，干不下去了，廠子倒閉，我也沒有了飯碗�！彼f當(dāng)時他有很多選擇，但最后還是決定要扛著鋤頭挖瓷片——因為這活簡單、收入高。
絕大部分職業(yè)挖寶人都是半路出家。
這兩天，記者接觸了10來個挖寶人，他們平均年齡36歲，平均挖寶時間約4年半。他們說，在杭州的挖寶人主要來自河南、安徽、江西，總?cè)藬?shù)約七八百人，他們基本上都有過一份或者多份工作。
挖寶消息怎么來 一切都是領(lǐng)隊說了算
挖寶，說來容易做來難。首先得知道哪里有瓷片挖，工地的哪一個角落更可能出好瓷，最后得知道哪些瓷片值錢。
“剛開始得有人幫襯，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片幫’融進去當(dāng)學(xué)徒�！焙鷮毘烧f，新手沒有捷徑，如果不了解瓷片的高低貴賤，不要說沒有哪個“片幫”愿意接納，即使自己一個人干“個體戶”，也永遠賺不到生活費。他說自己剛?cè)胄袝r跟著一個表叔，2個人都不太懂，但很勤奮：見工地就挖，見瓷片就撿，回家照書本對比。他們終于在正式入行后的半年加入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團體，大家可以互相照應(yīng)幫忙。
“有一個領(lǐng)頭的人給開工資，保底五六萬一年，挖出好東西了再分成。”他說，作為回報，他們在工地上挖出的任何東西都歸領(lǐng)頭人所有。哪里有工地，什么時候上工也都由領(lǐng)頭人安排。
“我們不用擔(dān)心工地進不去，這些都有專門的人安排好的。”胡寶成說，上世紀(jì)90年代，工地未大規(guī)模機械作業(yè)，挖寶的人也少，工地方面一般不會阻攔。最近這幾年挖寶的人越來越多，工地管得也更嚴。“杭州這樣的地方，進工地很難，除非有老板負責(zé)打點疏通。”
胡寶成說的這個“打點”是指給看管工地的保安以小恩小惠，每天給幾盒煙什么的。如果預(yù)判某處工地下面有大量瓷片且品質(zhì)較好，他們會建議老板直接向工地負責(zé)人“包場”，費用從幾百上千元到上萬元不等。“也有些工地是我們費盡周折都進不去的，眼饞得很，但沒法子，只有去工地倒渣土的地方撿。”
拿著固定工資，然后是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提成，不用理會消息源，也不用打點上下，他們只負責(zé)挖，然后把挖出來的所有東西交給自己的上家。
上家也有兩種：一種是和大家一起去工地挖片的領(lǐng)隊；另一種是不去工地，只在家中指揮，提供資金支持的老板。
瓷片流向何方 清洗拼接或者變成首飾
“大家都戲稱自己為‘鉆家’，不是坐辦公室的玩家’，是鉆來鉆去的‘鉆家’�！秉h明說，如果不懂行，挖出元青花也會被當(dāng)成廢物�！耙灰�，二要懂力，三要懂避。否則沒法賺錢�！�
懂土，是指懂得觀察土層，準(zhǔn)確找到古時代的生活垃圾土層；懂力，就是要知道什么時候該大鋤挖掘，什么時候該小力慢撥；懂避，就是要“長尖了耳朵”，能預(yù)判落土聲的危險程度，及時避開。他說一個不當(dāng)心就會被傷到，輕則斷骨重則丟命。
“我們不需要拿著某一件東西用放大鏡照來照去的，同一個土層中判定了某一件瓷片年代就知道所有瓷片的年代�！崩宵h說，以城南這個工地為例，位置在古臨安城外圍，土層最深部位屬于宋代遺存，挖出來的東西不是南宋就是北宋。“北宋鈞窯、定窯等窯口都特征明顯，瓷片一看即知�！彼f天天摸，天天看，這種日積月累的鍛煉可能是常常坐在辦公室的玩家都不具備的。
從瓷片到錢是他們所有工作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這里的關(guān)系也很復(fù)雜。
有“領(lǐng)隊”組隊的自然不用擔(dān)心瓷片賣不出去，老板定期就會來收；如果是個體戶就比較麻煩，他們必須懂得推銷。
“自己挖數(shù)量有限，還不夠擺攤賣的。賣瓷片不是賣衣服，學(xué)問很多。”曾挖碎北宋葵口碗的小楊說，要看準(zhǔn)兩類人：一類是初玩瓷片不懂的新手，忽悠幾句，奉承幾句就能成交；另一類是識寶又不惜錢的行家，咬準(zhǔn)一個價不松口。
還有一種瓷片去向就是清洗拼接，這種做法會使得挖片人得到更多附加值：用“八四”消毒液浸泡半月后再清洗，并用特制膠水粘合——認為變大的瓷片比碎裂分散的瓷片更值錢；還有就是把瓷片打磨，留下獨立紋飾，用金銀銅或紫檀、紅木等配料包裝，變成首飾或掛飾，身價會增加更多。
然而“大部分瓷片都不值錢，而挖到太值錢的又不一定保得住。”老黨說挖片是個驚心活，再有技術(shù)，運氣再好，文保部門和公安來了就一切白搭。“被收繳了東西還算是運氣好的，有些人可能還要判刑�！�
杭州城南被盜挖瓷片的工地已得到保護
但如何提前介入還是個讓各方深思的命題
“按照文物法的規(guī)定，所有出土物件都歸國家，任何個人也不得盜挖，從這個角度來說，職業(yè)挖寶人的做法是違法的，必須進行打擊。”浙江省收藏協(xié)會副秘書長王玉說，瓷片在民間有很大的收藏市場，如何規(guī)范瓷片發(fā)掘和收集需要機制規(guī)范。“他們這么亂挖，難免會二次損害瓷片，甚至還會出現(xiàn)傷亡悲劇。”王秘書長也呼吁收藏愛好者謹慎對待出土瓷片�！安粌H盜挖瓷片的人可能涉嫌違法甚至犯罪，明知瓷片來路不明還出價收購的藏友也可能需要承擔(dān)法律風(fēng)險�！�
目前，杭州城南被盜挖瓷片的工地已經(jīng)得到相關(guān)部門的保護，但如何提前介入施工工地進行更好的保護，還是一個讓各方深思的命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