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坤的作品中通過雕塑性形體體積的塑造,以及對于自己主觀情感的真實表達,使她的動物形象創(chuàng)作具有了更為廣泛和深沉的人性象征力量,從而達到了一種充滿了人性關懷的藝術高度。
趙坤的作品著力體現(xiàn)出一種雕塑形體本身的象征性和審美感,她是用陶瓷作為材料的雕塑家,她的作品超越了工藝化陶瓷雕塑的種種特質,與工藝化的陶瓷雕塑有著本質上的區(qū)別。她的作品雖然是以陶瓷為原料和手段,但是并不屬于所謂“工藝美術”的范疇。在這里,我并沒有貶低傳統(tǒng)手工工藝的意思,而是想說明以趙坤的創(chuàng)作為代表的一個線索在廣義上的“陶瓷藝術”界存在的價值。
下面我將從造型、表現(xiàn)以及象征性三個方面來分析趙坤的雕塑作品的審美意義。
首先,趙坤的作品是追求體量上的“大”的視覺效果。這得益于她找到了一種適合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的匣缽土。匣缽土是陶瓷行業(yè)的一種習慣性稱呼,其實它是一種耐火度高、熱穩(wěn)定性好、高溫荷重大、機械強度高的耐火黏土,一般是在生產陶瓷制品時,用以裝存未燒的坯體,使其在加熱過程中免受灰塵、煙氣、不均勻加熱和熱沖擊等影響,以保證陶瓷制品的成品率,其本身一般并不被用來作為陶瓷原料。因為其土質粗糙,很難在燒制成品中體現(xiàn)出那種工藝性的特質,所以在陶瓷類的工藝美術創(chuàng)作更是很少有人用來作為創(chuàng)作材料。但是,這種土質因為有良好的燒結性,在燒制過程中有較好的結構穩(wěn)定性,比較適合制作大體量的作品。趙坤正是看中了匣缽土的這種特性,而將這種常人眼中一般只能用來制作廉價的匣缽或建筑材料的耐火黏土作為自己重要的雕塑創(chuàng)作原料。材料的結構穩(wěn)定性所帶來的不僅僅是她的作品體量上的變化,而是隨著這種體量上的變化而來的造型手法和審美趣味的變化。所以,我們在趙坤的作品很少能看到在這個行業(yè)中已經成為一種經典樣式的工藝把玩性,恰恰相反,在她的作品中,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超越了女性氣質的穩(wěn)健、雄厚的雕塑空間體量感。所以,我們在面對她的這一類作品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并不是那種巧飾釉色和精心設計的窯變,真正打動我們的是作品造型本身與其他雕塑材料并無不同的空間、體量上的視覺沖擊力。
其次,在趙坤的另一類創(chuàng)作中較多使用的是泥版成型的工藝,這種制作工藝與那種小心翼翼地裝飾構成性的造型手法全然不一樣。由于其并不是事先設計好的既定形式,而是在塑造的過程中隨著形象的不斷顯現(xiàn)而充滿了無窮的主觀偶然性,所以,我是將趙坤的這一類作品視為表現(xiàn)性的雕塑創(chuàng)作。因為它在過程中不受預先設定的形象的限制,故而可以為主觀情感的抒發(fā)提供了極大的表現(xiàn)性空間。我們可以看到,在這些作品中,泥的流動性,以及體積的凹凸變化帶來光影的流變、肌理的豐富多變,這些都給藝術家的主觀情感的投射提供了一個物質基礎。所以,在趙坤的作品中,她所追求的并不是一個按照某種傳統(tǒng)或主流的“范式”所能得到的形體,相反,泥土在她的手中成為一種表現(xiàn)性的素材,而某種“有形”的對象或許只是一個造型的借口,我能感受到的是她在創(chuàng)作時內心情感的澎湃與抒發(fā)。此時,泥土在她的手中是與畫家筆下的顏料色彩的意義是等同的。由此,我認為,把材料本身的主觀表現(xiàn)性潛能調動并發(fā)揮出來,是趙坤的創(chuàng)作有別于工藝裝飾類樣式的一個主要特征。
體量塑造上的雕塑感,以及造型手法上的表現(xiàn)性,決定了趙坤的藝術追求已經與陶瓷藝術行業(yè)中那種材料的工藝審美性、造型的趣味把玩性分道揚鑣了。我一直認為,傳統(tǒng)工藝從它的實用性和陳設性的功能經過“專業(yè)化”改造并上升到“高雅藝術”行列之后,它的裝飾化的主流造型樣式以及偽飾、空洞“美”感追求,是無法承擔起藝術之于人生的意義的!而在趙坤的作品中,她主動拋卻了這些無害但又實為無益的表面、膚淺的裝飾美之后,出現(xiàn)在她作品中的那些動物形象已經塑造這些形象的造型手法,可能并不能用一個簡單的“形式美感”來概括了。而這些視覺形式的變化卻給她的作品帶來了一種深沉而沉郁的人性之美的力量。誠然,動物是趙坤的藝術創(chuàng)作所主要表現(xiàn)的對象,但是,這些形象卻并沒有像那些主流作品一樣只是提供了一個徒具構飾美的外形;相反,在她的作品中,形式雖然是動物,但是更為深層次的精神內涵卻是人性。比如,她長期觀察和表現(xiàn)的上海動物園中一只年老的黑猩猩,固然,動物所獨有的神態(tài)與形體特征通過趙坤的雙手塑造出來之后是惟妙惟肖的,但是,在這個系列的作品并不僅僅只有這些,我們在這些能指的“本意”之外,還能感受到藝術家對于人生、命運的一種感悟和蒼涼,也正是這些,使她的作品所體現(xiàn)出來的并不是一種簡單的視覺愉悅,而是更為深重的人性的力量。同樣,出現(xiàn)在她的作品中的那些茫然而不知道自己被宰割命運的雞,以及那些生態(tài)各異的猴子,不也正是人生眾生相的象征嗎?我想,正是在趙坤的作品中通過雕塑性形體體積的塑造,以及對于自己主觀情感的真實表達,使她的動物形象創(chuàng)作具有了更為廣泛和深沉的人性象征力量,那么,也正是這些要素,使她的創(chuàng)作超越了那種主流工藝美術樣式下的簡單形式美感,從而達到了一種充滿了人性關懷的藝術高度。由此,我們也認識到一個藝術規(guī)律,那些表面上的視覺審美并不高貴,真正高貴的是藝術作品形象背后所流露出來的人性之美。
(作者簡介:吳鴻,藝術批評家,策展人,《藝術國際》總編。)